对面的少年又要开口,顾鱼直接打断:“多谢,不过我自己够得着,不劳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陈芒于乡野中长大,虽不是不识尊卑——她反而对这世间权势地位差异更是体悟深重,却尚未来得及教导自己的女儿。陆扶月更不会教顾鱼这些,因此她对太子也还是“我”来“我”去的。

    这话说得也很不客气。

    太子却没有生气,只目光颇为奇异地望了她一眼,将那灯盏递过来。

    他行动间不疾不徐,显出十分的皇家风仪,顾鱼不愿示弱地微微扬起头,伸手去接。

    那灯用得是上好的沉香木,触之生温,然而到手便是一沉。她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一惊:糟糕。

    不等她作出反应,手被什么拢住了。

    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如表面瞧着这般温暖,实际触碰到时带了凉意,说雪水过于冰冷,大抵是山中泉水,或是什么玉石罢——顾鱼胡思乱想,微微瞪大眼睛,凶巴巴问:“做甚么?难道我会拿不稳不成?”

    总之,他瞧着有点像春日松树的枝条,真正握上来时又不太像了,如今天气转凉,顾鱼被这样一拢,竟微微打了个激灵。

    太子倒不曾因她堪称不敬的态度生出什么情绪,毕竟她一开始就不曾行礼,望过来的眼神也不似宽容,只是平静。顾鱼依旧凶巴巴瞪着他,对方看起来实在缺乏上位者的威严,平白叫她胆子大了几分。

    好在那手不过稍作停留,确定她拿稳后便收了回去。

    玄色的袖垂落,挡住如玉指尖,上头有经久握笔生出的茧,更加像新生树木的枝条了。

    因二人年岁皆小,顾鱼倒没生出什么对方是在轻薄自己的怀疑,只觉得这位太子殿下行事古怪——作为将来要坐拥天底下至高无上权势的人,他看起来太温和、太无害、对陌生人也过于温柔了。

    何况那个“陌生人”对他态度还不如何。

    那些传说中的大儒课程竟教出这样一个太子?他真能压住朝堂上那些波谲云诡?

    顾鱼来了宫中几日,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课业忙碌有所耳闻,因是储君,对方并不同其他皇子在一处上课,平日里也无甚休闲时间。难道他平时见不着同龄人,才对自己这般和蔼?还是把她当作荣安和福安看待了?

    一番思绪作罢,现实还是二人在原地干巴巴站着,顾鱼不知自己该转身离开还是等对面人说话,只好同他大眼瞪小眼,就在她即将忍不住时,对方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孤对令堂之事有所听闻,还请顾娘子节哀。”

    顾鱼皱了皱眉,冷淡地应道: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对面的人沉默片刻,问:“顾将军出征平叛,未能见到令堂最后一面,你可有遗憾?”

    这话听着如同在诘问她是否会因此对朝廷——或是她爹心生愤懑,然对方语气依旧平缓,并未带有压迫,顾鱼本不想答,余光瞥见那袖上金线盘龙,还是道:“我爹既是主动出战,我娘也知晓,有何遗憾不遗憾的?”